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言情后花园 > 满唐华彩 > 第37章 节外生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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辛十二眼见衙役们把薛白拦在衙署门口,下意识便转身往后门走。


直到听到有人说了句“吉法曹去右相府了”,他才反应过来,忙去牵马。


这些动作不过只在瞬间,却已听衙署内传来一声喝问。


“辛十二,见了我躲什么?”


“躲你做甚?”辛十二先是错愕,其后应道:“我自有急事要报阿郎。”


他翻身上马,自赶马而去,暗道方才也是太突然了,撞见了又如何?还怕一个将死之人不成?


“你们继续拦住他。”


辛二十说罢,策马而去。


薛白依旧还被拦在衙门内。


吉温显然叮嘱过,因此连皎奴拿出右相府的信物也不能让那些衙役放心。


原本薛白能安心待着,此时却已有了些不好的预感。


他转过身正要往府衙内走,忽又听到马蹄声响,竟是杜妗穿着一身襕袍赶来。


“薛白!”


“何人擅闯京兆府,马上宵禁了不知道吗?去!”


衙役们叱喝着,执杖驱赶了杜妗,在暮鼓声中开始关门。


“薛白,出事了!”


“等我。”


杜妗眼看着京兆府的大门缓缓闭上,而暮鼓还在催促,难免心焦。


直等了一刻钟,她才见那两扇门又缓缓打开,一名身穿紫色官袍的老者带着薛白等人出了衙署。


她连忙迎上去,行了一礼,道:“见过韩公。”


京兆尹韩朝宗叹息一声,摇了摇头,径直接过仆从牵来的马缰而去。


“这边说。”


薛白脚步匆匆,拉过杜妗便往坊门方向赶,同时迅速说道:“我对韩京尹说吉温要迫害忠良,他便答应带我出来。”


他其实是单独见了韩朝宗,并拿出杜希望给的玉佩,并说自己并不单纯是为李林甫办事。


另外,他今日才确定,韩朝宗、颜真卿这些人其实不是东宫一系,只是行事多出于公心,因此常常都站在李林甫对面。想必很多人都是这般被视为亲近东宫。


可惜的是,方才韩朝宗自称已被御史台弹劾了大罪,估计很快便要被贬官了,在京兆府的威望甚至不如吉温,还是凭着一张老脸和一些人情,才勉强带出了薛白。


而薛白若是没留一手,真把自己当成右相府的红人的话,今日还不知要被困到几时。


此时杜妗却顾不得这些,焦急道:“出事了,大姐今日去东市见奴牙郎,碰巧遇到了吉温的儿子与家仆,不知为何他们竟是捉走了大姐。”


“怎么回事?”


“当时全福赶着马车,与青岚在宅门外等,见到吉家的马车后来才到,那些人进去之后,青岚就感到不妥了,跟进去,正见到他们捉了大姐,还摁住了那奴牙郎,她急忙赶回来报我,全福跟去了。”


杜妗虽急,说话却还有章法,末了,分析道:“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掳京兆杜氏女眷,此事怕是不简单。”


薛白道:“你是说……”


两人转头一看,见皎奴与田家兄弟跟在身后,异口同声道:“柳勣的案子。”


“皎奴。”薛白吩咐道:“吉温要抢我们的功劳,你速赶回右相府,拦下辛十二,不能让他见到吉温。还有,告诉右相,陇右老兵彪悍,可派人带姜卯去当人质,逼他们投鼠忌器。”


皎奴反问道:“那你呢?”


薛白道:“案子已查清,只差最后禀报右相,你去。我得救大姐,你看我还有心思做别的吗?”


皎奴脑子很乱了。


近日发生的事太多,她看不全,因此也看不太懂。


但这次的功劳对她极为重要,能否脱离贱籍就在此一举,她遂一咬牙,翻身上马。


“右相的信物给我。”薛白忽然伸手,语气不容置喙。


皎奴拉了拉缰绳,还在犹豫着。


“快。”


薛白又喝了一句,终于,一个木牌递到他手上,木料乃小叶紫檀,入手很沉,雕花精美,刻的是偃月堂的风景。


“这不是官府鱼符,只有阿郎的心腹才认它。”皎奴道了一句,急往右相府的方向奔去。


薛白转头又向田神功问道:“宵禁行走的文书带了?”


“带了。”


“让我们说些话。”


薛白拉过杜妗进了小巷。


两人看了一眼守在巷口的田氏兄弟,凑近了些,异口同声说了一句。


“你身世很麻烦。”


“我身世有问题。”


他们都很清楚,吉家捉走杜媗,绝不是因为柳勣案。


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,薛白的家门很有可能受到李林甫的迫害。


他们分析过,一个贵家子身上有官奴烙印,很可能就是被抄家的,而这些年,李林甫实在是抄了太多太多人家。


本以为不会这么巧,此时回想,才发现这结果原本就有极高的概率。


再一细想,李林甫凡出门便要静街,正是心知仇家极广,又怎可能想不到这点?因此,一边许诺招薛白为婿,诱使他死咬东宫,一边命吉温查访,以防他真是仇家。


“果然,索斗鸡也靠不住。”


杜妗用了一个“也”字,虽然早知如此,但她还是有些绝望。


分明是天宝盛世,她却不知自己为何会陷到这绝境里,一次次要被逼到家破人亡的地步。若是在月前有人告诉她会这样,她绝不会相信。


“别慌。”薛白道:“还没走到最后一步,让我们捋一捋。”


“嗯,捋捋。”


“如昨夜所言,东宫靠不住,我们暂时还得倚靠李林甫。”


“但若只倚靠李林甫,我们早晚还是要死,果然,言中了。”


两人一个被活埋,一个被抛弃,早已达成共识,绝不能再相信东宫。但他们也渐渐看清楚,现阶段要废掉李亨,很难。


难处在于,李亨每次只需要弃子,就能让圣人认为他软弱,不会起意废之。除非李亨犯糊涂,像之前被杀的太子李瑛那样亲自带兵入宫。


但在李亨犯糊涂之前,他们这些小人物早就完蛋了。


因为李林甫也不可靠,相比李亨抛弃身边人还是出于无奈,李林甫更阴狠、更无情。


比如,薛白查到了东宫死士就在王焊别宅中,好像只要把证据交给李林甫,就能办成差事、成为相府女婿。


但他若这么做,只会死得比被活埋还惨。


为何东宫偏偏把陇右老兵藏在王鉷兄弟的别宅里?


东宫早就想好了,王鉷从边军家属身上榨取了钱财,一旦有人把王鉷、边军摆在一起,必然要引出这案子。


一旦审了,只要有一个陇右老兵说“我是为了给兄弟报仇才把自己卖给王焊作部曲,因为王鉷为了贪墨害死了我兄弟一家!”


那么,就得问那些钱财在何处?


圣人手中。


是谁好大胆子污蔑圣人,想谋逆不成?


到时,薛白必第一个被千刀万剐,且还是李林甫下令的。


即使没有陇右老兵这般召供,能否扳倒太子不说,敢查王家别宅,王鉷还是不会放过薛白。


因此,薛白若敢查下去,必须死。但若不查,薛白之所以能劝李林甫放过杜家,条件就是帮忙扳倒太子,现在做不到,岂有活路?吉温又岂能容人从他的酷刑下救走杜家满门?


四面都是死路,只有一个办法,叫“查了又不查”。


薛白在李林甫面前点出真相,这是查了,同时找个人出来坏事,这是不查。


如此一来,李林甫怪不到他与杜家,再陷害吉温一手,使其也没能力再迫害他们。


还有,结果既是不查,正是东宫所求的,那东宫所给的好处一定要占全了。借东宫之手,把薛白的身世、杜家的前程确定下来,以免当李林甫靠不住时无路可走。


总结下来——东宫想抛弃他们,他们便挟右相府之势,逼迫东宫出手相护。右相府想让他们去与东宫同归于尽,他们便让右相府的鹰犬来破坏此事,让那只鹰犬去出头。


昨夜薛白与杜家姐弟就是理清了这个思路,才制定下一系列计划。


“我今日已经与伯太公说了,他会把我们的条件转述给东宫,午后他派人来说东宫已答应,你收到五郎给的半枚玉佩了?”


“收到了。我也与东宫的人说定,会引开搜查,助他们转移。下午我先去右相府,单独提醒李林甫东宫死士有可能藏在王焊别宅或杨慎矜。”


“这些都很顺利?”


“嗯。”


薛白闭上眼,回想这一天的经历。


他这边一大早便见李林甫,上午到道政坊查探并敲山震虎,午时在青门酒楼等杜五郎会合,之后见了东宫暗线,下午秘密汇报了李林甫,再赶到京兆府审武康成。


吉温早上见了李林甫,上午去捉拿了武康成,其后便一直待在京兆府。傍晚赶向右相府时,可以确定还未见到辛十二。


至于东宫那边,原本大概是打算再次弃子,但上午答应了他这边的条件,午时之后双方在青门酒肆商讨过后,已该在准备今夜转移……


“整个计划都很顺利。”


杜妗道:“也就是说,大姐之事与计划无关?”


“应该只与我身世有关。”


杜妗道:“还有种可能,吉温命人找奴牙郎伪造你身世,与大姐撞上了?”


“都一样了。”


薛白也有些焦虑,昨夜与她们姐妹议定了要接受薛灵之子的身份后,杜媗说她查他身世已有了线索,还是尽快去确认一下,万一能查到,只要是不引祸的门户,也能多个选择;若与右相府有仇,也可抹掉痕迹;当然,更可能是一无所获,至少让他在认旁人作父前,尽了心。


她如此帮他,却因此出了事。


薛白深呼吸两口气,逼迫自己冷静下来,问道:“那奴牙郎在东市?”


“对。”


“大姐是几时被掳的?”


“午时。”杜妗道:“我是下午才得到消息的,先去找了伯太公一趟,再回到杜宅见大姐还未归来便赶紧找你。还有,五郎也没回来,他去了何处?”


“不知。”薛白道,“我们得知道大姐被关在哪,你方才说了,除了辛十二还遇到了谁?”


“吉祥,吉温之子。”


“走。”


“你知道去哪?”


“吉温家在光德宅,离京兆府很近。而他要见右相、去东市、去青门喝酒,肯定在那一带也置有别宅。”


“在哪?”


“查。”


薛白脸色冷峻,说话间已走了数步。


他径直走到田氏兄弟面前,问道:“我与吉温同在右相门下办事。你们信我,还是他?”


“当然信郎君!”田神玉毫不犹豫。


田神功脸色郑重起来。


他出身贫寒,这辈子见惯了权贵的冷眼,近来见薛白待他友善,更兼足智多谋,早有心随薛白混个前途。


一抱拳,田神功道:“信郎君。”


“好。吉温为与我们争功,陷害我们。你们若想挣个前程,今夜随我一搏,如何?”


“全听郎君安排!”


“咚。”


最后一声暮鼓响尽,长安又陷入宵禁。


四人没带火把,牵过马匹,赶入一片黑暗之中。